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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來自:文盲 | 時間:Mon Jul 16 15:59:05 2007 | | June 8, 2007 | 吳清源 | 殆無疑問,縱使《吳清源》到最後仍不免是部失敗作,它也是一部光芒四射的失敗作;而田壯壯也仍是今日華人導演裡創作力最高、電影造詣最深的一人。當然,絕對不能遺漏的,是攝影師王昱——排名未必一定最有意義,但說他是頂級的攝影師(已不再局限於華人範圍),卻絕對錯不了。 | | | 大多數批評影片的人,針對的都是影片「沉悶」、「節奏緩慢」、「唔知嗡乜」。我無意在這裡駁斥這些看法——事實上,我不否認它們在某層面上並非完全不正確。我指的「層面」是這些觀眾本身的口味,與他們對影片的期待。先說後者。 | | 影片開宗明義就叫《吳清源》(有關人物的、時代和歷史的;且甚至不一定是那麼有關圍棋的——它不叫《一代棋王》或《棋王爭霸戰》)。這個直接、簡潔和質樸的名字,在很大程度上其實已向觀眾(特別是把電影看做為一種消費行為的觀眾)說明白,這並不是一部可以讓你在純官能刺激上獲得滿足的電影(雖則我得聲明,影片在映像與聲音方面底美不勝收的表現與成就,給予了我極大的感官享受)。影片在香港只排期在一家(被公認為)「藝術影院」上映。它的導演是田壯壯,一個從不(與制度或orthodox thinking)妥協的電影創作者。如果這些元素都未能讓你在觀影前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的話(即是說,它不是一部一般定義的消費娛樂電影,它是可能對觀眾有要求的——不論是觀影時的專注、互動思考,抑或觀影後的延伸資料搜集、印證及再思考),那便只能說,這是次美麗(也許不)的誤會。 | | | [Side-track:對仍不熟悉田壯壯者,我很樂意覆述以下的一個故事。田早年在被問及對他的《盜馬賊》票房失敗的感想時曾說,「我的電影是拍給廿一世紀的觀眾看的。」這句在當年被普遍認為狂妄自大而備受攻擊的說話,在2001年的某天在香港得到了見證。那年我邀請了路過香港的田來我校與學生們講話。到了發問時間,一名看過了《盜》片的、並聽說過上述田的說話的攝影學生,第一個舉手對他說,「謝謝你,田導演,為了我這名廿一世紀的小觀眾拍攝了這部了不起的作品。」田的那句話指的其實是:電影,或其他藝術作品,除了它的時代意義外,還應該有它的傳世價值。關鍵詞是Vision 。] (《吳清源》之一) | | June 9, 2007 | 靈與肉的衝突 | 嚴格來說,要把吳清源(1914 - )的一生濃縮在一部一般長度(約介乎二小時至二小時半之間)的電影裡,幾乎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,不僅因為吳氏的生命已渡過了接近一個世紀的漫長歲月,更重要的是其中充滿了無數的勝負起落(一次棋賽可延續十幾年)、戰爭(日本侵華、二次大戰)、政治糾纏(幾次放棄中國籍、加入/失去日本籍)和思想/宗教衝突(先後加入偏鋒組織紅萬會和璽宇教)等豐富情節(還未提與吳相交的一些顯赫人物,如川端康成、梅蘭芳、對手木谷實等)。事實上,光就這些情節的選材而言,影片也不無爭議的地方(特別是對吳氏的棋迷來說)。舉例如吳捨紅萬會另投璽宇教(實情是吳一生仍篤信紅萬會,加入璽宇主要是妻子和子的關係)、有關璽宇教和璽光尊的描寫(前者教規極其嚴厲,「與清規戒律的修道院別無兩樣」按:引自吳清源自傳《天外有天》;後者則專橫霸道、跡近妄想)、吳的兒子(影片中出生後即無影無蹤)、吳交通意外後出現的幻覺現象(片中他頭疼發作時叫妻子代他出賽原來就是幻覺的表現,但以目前的效果觀之,卻是不大清晰的),諸如此類的取捨,都不能說盡如人意。很明顯的,影片是刻意採取一種「去戲劇化」的低調子風格來處理其中較激烈的情節(是以璽光尊的形象莊嚴冷靜,吳被摩托車撞倒的情形也沒真實中的嚴重 按:據吳自述,是「我被撞飛起來後,又落在摩托車上,身子被車拖了幾米遠,才滾倒在街道上」),但因為這些淡化和省略而做成的曖昧與含糊,卻得承認是影片的一個大缺點。(我覺得這方面鍾阿城底貌似經濟實則懶惰粗疏的劇本是責無旁貸的。按:無論他在文學上的成就有多高,我一直不認為鍾是個稱職的編劇,《吳》片不過再添一例。) | | 但儘管這樣,田壯壯在面對這些龐大素材和有限篇幅所展示出來的那份透視力,卻仍精確獨到。影片由頭到尾其實都只集中在一個重點身上:吳清源對精神生活和心靈平靜的追求,是以先從擺脫民族界限開始,繼而企圖在棋盤的世界裡找尋那片澄明的天地,再而一頭栽進不同的宗教信仰中,用感性取代理智。諷刺的是不論那種方法,最後帶給他的,都是肉體上的受苦(疾病、意外)。是的,《吳清源》的主題正正就是靈與肉的衝突、出世與俗世的矛盾、超越與沉淪的分別——想想看,其實是田的作品的一貫中心意念。(《吳清源》之二) | | 晶瑩剔透、變化多端 | 田壯壯在《吳清源》裡展示出來的卓越導技,是他處理時間、環境與人物(即一般慣稱的「時、景、人」)三者之間底高度濃縮、但卻情景兼備的手法。最明顯的是片中的對弈場面。吳是棋王,《吳清源》不可沒棋,但圍棋卻不能拍,不單因為它的佈局複雜、變化多端,普通觀眾無法(起碼不容易)理解,還因為它是一種時間的「運動」(正如前述,一場棋賽可以延續十多年)。影片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,是不拍棋局,而拍棋賽的情景與氛圍,來交待棋局的險詭曲折、局中人的沉迷與忘我、時代的轉變。片中出現的棋賽不下七、八場,長短不一,但卻沒有一場的處理是相同的,包括場景、佈置、燈光、聲音、天氣、格局(公開抑私下、觀弈者的多寡)以至時局的變化(最駭人的一場是賽事在廣島舉行,進行中發生核爆),或微觀或宏視,每個細節都一絲不茍。另一個例子是病榻的場面。片中吳清源數次進出醫院(其中一次是他兒子的出生),但每次的處理卻都有變化:有萬籟俱寂的寧靜、也有雜亂的紛擾;有白雪紛飛的夜晚,也有翳悶濡濕的初春。「Distilled」是我想到的最適合用來形容影片風格的字,除了是那份如履薄冰的嚴謹與精確性(經過仔細的過濾、推敲與提煉),還有是那份晶瑩剔透的清澈澄明。再舉一例。尾末,年邁的吳在海邊的房子與友話舊,感概已失去了下棋的能力(對一個視棋藝為追求生命的終極意義的藝術家來說,沒有比這個事情更教人悲哀與感傷)。田只用了兩個拍攝房子正、反面的鏡頭,藉著斜陽底熏黃的調子、玻璃窗中反映出來的大海、波濤的節奏,便把那份唏噓與感概,寫得入木三分。 | 但遺憾的是除了劇本沒能給《吳清源》提供更豐富的肌理外,演員——我在這裡指的主要是年輕一代的兩個演員,演吳的張震和他的妻子的伊藤步(?)——也成了它最大的負累。而更教人概嘆的,是這樣的一個問題或handicap不僅出現在《吳》片身上,也還有可能是當代華語電影的一個普遍的現象。(《吳清源》之三) | | June 27, 2007 | 時代的膚淺 | 我說兩名年輕演員(演吳清源的張震和他的妻子的伊藤步——尤其是前者)是《吳清源》最大的負累。這多少可能會有點不公平,因為after all導演都要為一部電影的最終成績付上最後的責任(導演一詞,便包含了「指導演員」的意思)。我也不覺得張震在片中的演出不是沒有付出過努力的。清楚一點說,我指的其實是演員本身的氣質、認知與能力,都未能夠達到影片對角色的要求。 | | 無疑,氣質這事情是難求的。事實上,我們都看得出影片花了很大的力氣在設計張的造型上,力求在這方面可以拉近演員和角色之間的距離,甚或幫助演員進入角色(例如影片給張設計了一種用很細碎的步伐來走路的方法,來賦予角色一份神經緊張的性格特質)。但問題卻出在兩方面。其一,是張掌握不到吳清源那種對理念底近乎偏執的追求。我甚至懷疑他能否確實明白paranoia的真正涵義。就以吳清源與木谷實的那場對弈為例。這場戲裡,木谷苦戰不支,鼻血直流,蘇醒後堅持要立刻重返棋局。但在整個擾攘的過程裡,吳卻一直不為所動,完全陶醉在棋局的沉思裡。張的演出,卻只是仿似一名呆子般把頭偏在一邊,即使是遠鏡,也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神是空洞的、散漫的。其二,是無論張在骨架或形體上與真實中的吳清源如何接近(田壯壯說過這是他找張來飾演吳的主要原因之一),張就是沒有藝術家和吳所代表的時代的氣質。在最壞的時候,演員甚至讓他本身的當代氣質浮現出來,分離了角色的肉身與靈魂。這情形並非第一次出現在張震身上(上一次是在《最好的時光》的頭兩段裡——同樣問題在舒淇身上也找得到)。也許你會說這是個inherent dilemma(固有的困境)——如果我們身處的時代本身就是膚淺、沒內涵的話,你怎樣要求一名在這時代長大的演員具備另一年代的特質?其實是可以的,只要演員有修養,和明白演員本身作為藝術家要具備的修養,而非把演戲單純當作感情的模傲展示。這樣說並非只針對演員,而是我們電影界對演出以至整個電影藝術的概念。換言之,在某些事情上,我們仍不是專業(professional)。(《吳清源》之四,完) | | http://www.yingxiang.org/shukei/?s=%E5%90%B3%E6%B8%85%E6%BA%9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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